解放前,冰天雪地,汽車過不了雪峰山上的志木槽、架木界。洞口、安江的郵件只好雇苦力工,老爹聞訊,想給兒子掙點學(xué)費就去了。他笑著說:好得很,去安江有回頭生意(即回洞口也有郵件挑)呢。為防路滑,他穿著草鞋;餓了,就吃點自制的干糧;有一次,靠近安江的路邊,有一個討米的乞丐,病得不能動彈,爹就慷慨解囊,把掙的血汗錢——一塊光洋亮亮地給了他。
在舊社會,一些好心人問我爹,老二(父親在兄弟中排行第二)你借了還,還了借,扶起稻桶冒飯呷。偏要“瘦雞婆拉硬屎”送你凡崽(指我)去讀書,何必?爹說,你不花票子,害子女一輩子。記得我上高小那年,爹寧愿忍受借7擔谷還14擔的高利盤剝,給我交足了學(xué)雜費。但有次,給我交膳食米時,總務(wù)主任卷起衣袖,伸手“一桿子”插到籮底,就惡狠狠對我爹大發(fā)雷霆:發(fā)了水的,不收!聞迅而來的校長如臨大敵,兇神惡煞,腳踢米籮:“為何發(fā)水?!”爹只好從實處說:“這米是從校長開的米店買來的。”話未落音,當著眾多看熱鬧的師生,校長腦羞成怒:“你,血口噴人,快滾!”爹只好低著頭,苦著臉,急匆匆地挑起米籮走開。爹下臺階時,一個趔趄,絆掉了一只草鞋。他痛苦地掙扎著,爬了起來又是一個趔趄。沒來得及去撿那只絆掉的草鞋,就顫抖著弓腰去挑擔子,搖搖晃晃往前走。我趕忙撿起那只草鞋,向著爹的背影跑去……
中師畢業(yè)后,我意外地分配到洞口三中教政治,只一個星期,爹穿著一雙新草鞋,系一根白腰帶,風(fēng)塵仆仆地來到我的住房兼辦公室。他放下那頂舊斗笠,第一句話就問:“教中學(xué)你奈得何么?我和你媽總擔心,晚上睡不著。”爹定定地看著我,我給爹打了保票,我沉穩(wěn)而又一字一頓地說:“你們放一百二十個心,我不會給你們臉上抹黑!”
爹第一次和我在館子里吃了飯。吃了飯,爹高興地走了。我望著他高大的背影、他那習(xí)慣的草鞋、那耀眼的白腰帶,都是那么新鮮光亮。
我們兄弟一個個長大成人。有一天晚上,我把零用錢給老爹,爹歡喜卻不接錢,說:“我不缺錢。實行責(zé)任制,我和你同年爺幾個,承包園藝場,分紅四百,還分得東西。豆子花生紅薯包谷,折成錢又是三四百。”
老爹說到做到,從不要我們幾兄弟的錢。就在我們?nèi)值艿谝淮我彩亲詈笠淮谓o老人家穿壽衣時,在他退下來的衣袋里,還有現(xiàn)金三百四十元呢!那皺巴巴的包裹紙上還留下老爹的點點心跡:這點錢留給孫兒孫女交學(xué)費吧……我們幾兄弟一個個欲哭無淚。
爹走了!爹,你可知道?兒哭了:如今正當盛巨好享福,你老人家一個人卻孤單單地走了……